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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婦女與孩童 改變世界的溫柔⼒量

她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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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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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有句諺語:「集合整村的力量才能養大一個孩子。」漫漫紅土的小徑,塵土飛揚的貧瘠之處,不難聽見孩子的咯咯笑語,縈繞著私人教育機構或政府立學,甚至是收容所,孩子們在這兒至少還能有中飯做一天中唯一的一餐。面對飢餓和貧窮,社區村民們互相看照,有時也給予情感上的支持。然而不可抹滅的事實是,女性大多數是那個辛勤的工作者,挑起家中經濟的大樑,如此責任,隨著孩子呱呱墜地,而母親席不暇暖的身影後是送孩子就學的想望。

根據聯合國婦女發展基金(UNIFEM)統計,女性分擔全球66%的工作量,但僅分配到10%的收入,擁有區區1%的資產。不只是在非洲,女性多半被排拒在商業培訓以外。女性也常常是資源不足下的犧牲者,若家中經濟捉襟見肘,男孩是接受教育的第一順位,因為男性未來的就業率較高。

一位烏干達的女性朋友莎拉曾與我分享,她雖未完成高中學業,可是她深信自己不需學歷也能成功、能超越社會對女性的期待。為了維持家計,她開始工作,從職場中看盡了人情冷暖,也嚐過被人看扁的滋味,但她從來沒想過放棄,只要想學什麼就著手學習,她會裁縫、燒得一手好菜、更有令人難以想像的生命經歷。每一次談話,總讓我察覺自己的畫地自限,在資源充足的環境下,反而不敢追求、更害怕過於相信自己。

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穆罕・尤努斯(Muhammad Yunus) 曾說: 「我們生而平等,一開始都是種子,問題出在花盆的大小。」

莎拉使我相信,貧窮地區發展受限並非因能力不足,而是缺乏機會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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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後我偶爾翻出那在世界另一個角落拍攝的照片,兩個月前、四個月前、六個月前……回想初見素昧平生的人們,以珍饈款待、舞蹈音樂相迎,但熱情與樂天的背後是一幕幕不堪入目的景象,躺在路旁的、倒在血泊中的、穿著已破爛地無法覆體的,有時候我多希望那只是一張照片,卻沒有一個影像能如此令人怵目心驚,真實描述人們每一天所遇上的困境。照片的主角大多是女性。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署(WFP)的報告指出,開發中國家的女性生產約80%糧食,但全球飢餓人口裡,他們卻高占60%。貧窮女性無給的日常勤務既費力又辛苦。這些數據,代表著一輩子與貧窮奮戰,以及少之又少的機會。婦女的培力計畫是條漫漫長路,當地婦女需要的是基礎縫紉設備、商業觀念、長久及大規模的市場。我們殷切盼能讓弱勢婦女們賺取合理的薪資,提供符合消費者要求的精緻商品,進而使其有穩定的收入。過去從一個又一個女性的回饋中,許多人積極尋找市場、與我們長期合作,藉著學習的機會抓住翻身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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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女性的福祉是評斷全人類福祉的重要指標,每個世代皆由女性開始照顧與教育。在台灣的新聞當中,常見「她經濟」的標語,意指女性的消費勢力抬頭,使國家經濟迅速發展,並且隨著女性經濟和社會地位提高,圍繞著女性理財、消費而形成了特有的經濟圈和經濟現象。女性實際掌控了逾二分之一的消費支出決定權。企業更把握女性消費者的心理發展趨勢,不斷滿足並超越她們的心理需求。但若將視野擴至全球,是否能透過公平貿易能使不同地區的女性團結起來,發展集體力量,買方審慎選擇商品、製造方開始微型創業,獲得獨立自主權、家中的談判權,共同創造女人幫助女人的「她經濟」。我相信女性的心理需求是時候更往上一個層次,集合整個地球村的力量養大一個孩子,建立一個家庭、聚落、國家、世界的未來。

圖片.文 : 張瑋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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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繞著廣袤的維多利亞湖,有許許多多漁民依靠這片湖泊生活。週三我第一次拜訪肯亞國界內的維多利亞湖,過去只從烏干達一側進入過湖面。相比起定居耕作的農人,漁民的生活宛如是種湖上無止盡的漂泊。湖面上的國界模糊也容易穿越,許多漁人就如此來來去去,不需通過海關檢查、不需要護照或任何身份證明,在鄰國湖畔邊遠地區默默下。

在湖的另一頭烏干達國境內,我曾拜訪過一個偏遠漁村。景況和城市邊緣的貧民區無異,缺水缺電,街道狹小而擁擠,屋子由木板搭建而成,簡陋且留有許多縫隙,極度貧窮導致聚落成為酗酒用藥、性交易的溫床。這裡的遺世獨立帶著哀傷,他們是被國家遺忘的人,聚落裡十幾年來收容許多來自附近桑加島的漁民,他們在小島被強行徵收變賣成為私人度假島嶼後被迫拋棄家產、划船逃難至此。他們是飄蕩的難民,在自己的家園遭政府遺棄。

離開湖面,陸地上也有許多流浪者,或說四海為家,或說無家可歸。比如在肯亞有一支遊蕩四方的部族馬賽人,行者無疆就是他們生活的寫照,他們經常徒步遠行,在大小城鎮都十分容易見到他們披著鮮豔方格馬賽毯的身影。除此之外,街頭有許多流浪的孩子,被稱為街童。他們可能來自鄰近地區也可能來自遠方,可能是遭父母離棄或是逃家。孩子聚集在街頭漸漸形成一個一個團體,大的攜著小的,自謀生路。因為常餓肚子,許多孩子開始吸食便宜且容易購賣的強力膠獲得飽足感,從此成癮。在車水馬龍的鎮上,這些四處遊蕩的孩子常被視為問題少年,人們避之唯恐不及。有一次我與傑森走在街上,迎面而來一個當地人,他剛從超市走出來,雙手提著滿滿的兩袋日用品,腳步十分急切。兩個街童一路尾隨他,乞求他施捨金錢或食物,他不停用英文大喊:「不要跟著我!」有時也會有好心人願意停下來和這些孩子說說話,甚至掏錢或送食物,即使給錢其實不是很適當的方式,因為孩子往往選擇將錢拿去買便宜的強力膠吸食,使自己可以依賴幻象忘卻飢餓和生活的艱辛。然而小鎮上確實有人選擇去幫助、關懷這些被許多人認為無可救藥、習慣使用暴力的孩子。

週二我和珍、美樂蒂一起探訪鎮上的街童。就在政府機關後的一塊空地和閒置建築,有一群平均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空出每週二、五的時間在此聚集,照顧流浪街頭的孩子,他們煮飯給孩子吃、帶他們玩遊戲、教導他們製作手工藝品和彈奏樂器。當我們到的時候,有些孩子圍成一圈學習彈吉他,有些在草地上奔跑嬉戲。其中幾個男孩剛行割禮,腰間圍著一塊布,走路一拐一拐地。這些孩子褪下在街頭橫行時的戾氣,放鬆地彼此捉弄玩耍,偶爾還有些滑稽。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我們都忍不住笑了,珍說:「在街上看起來很兇狠,但他們其實也都只是孩子。」他們需要陪伴,需要被愛。開始照顧這些孩子的是一個二十八歲的大男生向培,他曾經因為父親入獄、母親被夫家趕出家門而在街頭流浪五年,後來某天年紀還小的他在廚餘桶翻找食物時聽到不遠處教會傳來的音樂聲,他受到吸引而好奇地循聲走進教會,遇上一個德國家庭決定帶他回家照料撫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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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這樣的背景使他能夠感同身受,當他成為音樂老師之後,他決定付出心力照顧並教導這些孩子。漸漸地,他開始有辦法追蹤孩子們的來處和去向,當有新的街童流浪到鎮上時,原本的孩子也會帶著他們一起來向培的地方吃飯、玩耍。週五夜晚,在超市門口等待同伴時碰上一個街童。一如往常他伸出手要錢買食物,因為不急著走,我開始和他聊天。他說他17歲,因為想要追求更好的生活於是在一個多禮拜前來到基塔萊,家鄉在車程十多個小時遠的半沙漠城鎮洛德瓦爾(Lodwar)。我問他:「那爸媽呢?」他說爸爸不知道在哪,但是媽媽仍然留在家鄉。他說他想家,接著他問:「所以你可以給我錢嗎?」 我搖搖頭說:「你17歲,快要是大人了。如果想要追求更好的生活,要不要試試看打點零工賺錢?」我們的對話就在此中斷,因為同伴已經到齊、急著要走而趕忙離開。後來我仍時不時想起那個與我對話的孩子。從拜訪過向培之後,每每在街頭遇上這些流浪兒童我總會想:他們會不會也去過向培那裡?是不是在那邊找到了需要的關愛和溫暖?從小經歷那樣飄蕩的人生,使得這些孩子難以脫離原本已習慣的生活模式、戒除對藥物的依賴,也容易情緒失控就打架受傷,將他們帶離街頭是一條漫漫長路。就像小鎮周圍某些村莊有私釀酒、酗酒的問題,脫離酒精桎梏也是充滿痛苦而緩慢的過程。酗酒的成人、街頭流浪兒童、遭遺忘的漁民,這些邊緣弱勢群體,往往居無定所。他們沒有安身之處,也時常被社會忽略。許多時候人們也容易戴上有色眼鏡看待這些群體,認為他們不夠努力或是自甘墮落才至此境地。他們的確因為種種阻礙難以脫離原本的困境,然而身旁的人釋出的每一份善意也許都能一點一點地將他們從絕望的深井中往上拉,甚至最後得以使他們有足夠的能力去改變更多人,就像向培那樣。

下次在街上碰到流浪者,如果有足夠時間也無安全顧慮的話,不妨試著和他們聊聊吧?他們有曲折的人生故事,也很需要有傾聽的對象,你的話語、陪伴和幫助也許也將成為他們的祝福,在未來離開街頭,不再漫無目的地流浪。

圖片.文 : 連怡涵

2018年8月,西北烏干達 | 那些主動學習布衛生棉製作的父親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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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內比的每一日,阿魯爾(Alur)族人總是不吝展現他們熱情好客的傳統。每抵達一個村莊,婦女,孩子總會衝出來迎接我們。有一天,一如往常被盛大迎接的我們,看著眼前滿滿的人潮,繽紛多彩的服飾而眼花撩亂,卻發現居然有男士也在人群中揮舞著芒果樹枝跳舞。

那一刻我和同伴們都愣住了。我們望著對方,表情困惑與驚愕交雜,試著確認沒有看走眼。就不說我了,面對烏干達人有時會臉盲,在依靠長相辨認他們性別時也會出差錯,但我的同伴都是本地人,他們總不會跟我一樣搞錯性別。然而幾天下來,這是我們第一次看到有成年男子出來迎接客人。此外,這次聚會是為了教導婦女縫製衛生棉,除了因需要被照顧而跟著媽媽,姊姊來的小孩之外,我們真真實實沒在這種場合見過男性出沒。我們猜想有可能是家族族長,村長之類位高權重的男性來打招呼,但這並說不通。如果是有一定地位的長者,他們並不需要出來,通常會坐在村中等待。當所有人到齊,一起圍坐在茅屋前的草蓆上,答案才終於揭曉:這幾位男性是陪同太太一起來學衛生棉縫製的,總共有四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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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東非大大小小的村莊,幾十次,幾百次的教學,偶爾會有男性因長老,牧師的身份出席關照,但他們從不會拿起針線,學習縫紉。在這些部落文化中,縫紉畢竟被歸在女孩子的事,更遑論製作的是生理期用品。

好奇又困惑的我們決定邀請這幾位男性和大家分享學習製作衛生棉的原因,深信這會是一個很好的方式,鼓勵更多男性關注婦女面對的問題,也藉此建立婦女們的自信心。「我有女兒,我知道有天她們會需要,為了她們我決定學怎麼做衛生棉。」哈利,我們在村莊門口第一個撞見,揮舞芒果樹枝的高大先生這樣告訴我們。 「我跟太太討論過,知道這個可以幫助我們省下錢供應孩子上學,女兒也不用因為生理期請假。我們希望孩子們都可以完成學業。」另一位男性,阿弗瑞德(Alfred)也這樣說。

這些丈夫用行動支持太太,他們看見了布衛生棉不只是「對太太有好處」,他們的孩子也能因省下的金錢得以讀書,無關乎性別,帶來的是整個家庭能夠一起成長。我想起在另一個村莊,雖然沒有先生出席,但一位媽媽亞比薩奇(Abisagi)告訴我們,當她回家和丈夫討論,分享布衛生棉能帶來的益處,他的丈夫給予了全力支持,鼓勵她好好學習這項技能。然而,並不是所有婦女都能得到丈夫的認同與支持。同樣在亞比薩奇的村莊,另一個媽媽羅斯林(Roslyn)長期遭受家暴,她因此必須完全依靠自己照顧孩子,而學會製作布衛生棉解除了她生理上,經濟上的部分重擔。每一個婦女背後有不同的生命故事,無論家中狀況如何,布衛生棉都從旁協助,減輕了她們的生活壓力。前前後後我們在內比拜訪了九個村莊的愛女孩教學,也有幾次媽媽們提到,月經 曾經是不能說的禁忌,不潔的象徵,即使是母女間也極少開口討論,如今因為聚集在一起學習縫紉,婦女們開始彼此分享經驗,彼此扶持。更難能可貴的是,我們遇見丈夫們,爸爸們理解這個計畫,付出行動支持,因布衛生棉受益的絕對不會只有女性。

並非所有人都能想像這點在其中一個村莊,一位男性長者問我們:「這個計畫是給我們婦女的,那你們是不是有其他方式幫助男性呢?」他並不是唯一有此疑問的人,因為「愛女孩」這個名稱,我們也曾被問及:「這是愛女孩,那有沒有愛男孩?」回應這位長者的是我的一個男性同伴,同樣身在這個布衛生棉計畫之中,他十分清楚受幫助的不會只是女孩。布衛生棉的直接幫助固然是使女孩不再因經血來潮,缺少生理用品而輟學,而更進一步,它能協助家庭減少生理用品的相關開支,省下的金錢能供應子女上學,並不分男女。同時,身為經濟支柱的父親也能卸下一點重擔。也許無法立即見效,但布衛生棉其實對整個家庭有所助益。更進一步,它甚至能改變整個社群。

我曾拜訪位於烏干達東部的伊奇伊奇(Iki-iki),當地深受愛滋滋擾,疾病造成五千多名寡婦,一萬多名孤兒。然而那一日,整個村莊歡欣鼓舞,聚集在教會裡慶祝,因為它們的一個女孩從大學畢業,即將進入附近的中學服務,教授英文。我也與內比的居民們分享了這個故事,如果我們能把女孩送回學校,也許有一天,這裡的村莊也將這樣慶祝。年輕女孩將會完成學業,回到家鄉幫助她的村莊,那不是很美好嗎?

記得還寡婦愛黛兒的故事嗎?如果另一半的人口,被忽略的那一半,他們的聲音可以被聽見,很多事情會不一樣,而且因此受到幫助的人絕對不僅只我們所能直接想到的那些群體而已。同樣地,整個製作布衛生棉的課程,整個愛女孩計畫,看似是以女性為主體,但受益的其實不只是女孩,女性。愛女孩的愛,包含著更深的關懷,無論是丈夫對太太,父母對子女,村民對自己的村莊,或者是人對於所有苦難貧窮中的人所表現的關愛。愛女孩三個字,並不是只表達對女孩的愛而已,背後是一份更深更廣的愛啊。

圖文:連怡涵

五月在衣索比亞(Ethiopia)做田野調查的時候,當地人告訴我們,依傳統嫁娶習俗,男方會送女方家庭牛隻。牛隻價值不斐,這樣的禮物代表的是對新娘的珍視,「以貴重之物換取貴重之物」。當時,我第一次了解東非這樣的風俗,除了驚嘆外沒有多想。九月之後進入肯亞,同樣是牛隻聯繫起了婚姻,故事卻開始變得悲傷:

每 4 位女性,就有一位在 18 歲以下結婚或生子

聯合國兒童基金會(UNICEF)前陣子公開一段影片,呼籲大眾重視童婚問題。影片中指出,大約每 4 名肯亞女性,就有一名在 18 歲以下結婚。 https://www.facebook.com/UNICEFKenya/videos/1544056909009128/

當然有人質疑這個數據的準確度,畢竟四分之一的比例非常高;部分論者認為,這個數字除了童婚少女外,應該也包含「未婚小媽媽」。

這些女孩,的確在肯亞鄉村十分容易遇見:在每個我到過的村落、貧民區,都曾實際訪問過 18 歲前出嫁、或未婚生子的女性。來自肯亞、烏干達等國貧窮村落的未成年少女,容易因為缺乏性知識,在「兩情相悅」的狀況下發生性關係而意外懷孕;或者因為物質需要,選擇以性關係換取金錢、食物、衛生棉、衣鞋。

在肯亞基塔萊(Kitale)近郊的村莊,我遇過年僅 15 歲的小媽媽,因懷孕生子而輟學,小孩的爸爸,也為了實踐「未來要娶她」的承諾而輟學賺錢,如今他們都渴望重新回到學校。

在基塔萊車程一小時外、西波特克郡(West Pokot County)的貧民區,艾琳媽媽 16 歲的大女兒,因為家裏缺錢供應她升學,中學只讀到了二年級,離開學校後留在家分攤家務,幫忙照顧 6 個弟妹。也在這段時間,她遇上陌生男性承諾會送她漂亮的新衣新鞋,條件是發生性關係——於是她就這樣產下一子,成為未婚小媽媽。如今她和孩子,只能依賴逐漸年邁的艾琳養育。

為了生計,女性成為商品

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與烏干達衛生署合作的愛滋防治計畫(SUSTAIN Uganda) 在 2017 年第一季度的報告中,揭露了針對未成年少女們「與男性發生性關係」原因的訪查結果:

受訪的100多名偏鄉少女表示,她們和男性發生性關係,最主要原因是為了「滿足基本物質需求」,如得到食物和衣服等,佔 34% ;第二大原因佔 32% ,是「換取金錢和禮物」。接著,「男性願意提供免費乘車」則佔了 23% ,成為第三大原因。

未成年女孩發生性關係而後懷孕,大多是起於物質需求,與缺乏對身體自主權的認知。

至於步入婚姻,很多時候卻是出自父母決定——有些少女甚至到了結婚當天,才知道自己已被父母販售、換取牛隻。

回到西波克特郡,有一位女中學老師曾說:「我們很想把女孩留在學校,然而有時候父母正是阻止女孩上學的主因。」 因為嫁女兒可以換來值錢的牛隻,在家庭無以為繼、或父母期待有更優渥的生活水平時,「嫁掉女兒來養家糊口」,變成一個常見的選擇。

家暴的主因

正因這樣的「婚姻交易」在東非部分國家十分普遍,也形成社會合理化男尊女卑社會結構、甚至家庭暴力的最佳藉口: 很多時候,丈夫要求妻子服從、甚至施以家暴的理由,便是:「妳是我用牛去換來的,所以我有權利命令妳。」

換言之,無論是在娘家或夫家,女性都容易被當作商品看待。

幾天前,我們的一個肯亞女性友人遭丈夫暴力對待,後來我們得知這已經是第三次她遭遇如此狀況。

道森,我們在肯亞認識的一位男性長者認為,她至少需要暫時離開那個家,再思考下一步。接著話鋒一轉,道森有點哀戚地告訴我:「在肯亞大部分部族,女性如果主動想和丈夫分開,必然會遭受異樣眼光,甚至娘家親友也可能不願意接納她。」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基庫尤(Kikuyu)女性了,」他說。直至今日,當肯亞人提到對各個部族的印象時,基庫尤女性的標籤便是強悍、「有能力把丈夫轟出家門」。在過去歷史上,這個部族更接近母系社會——基庫尤的傳說中記載,他們的遠祖蒙比(Mumbi)只有 7 個女兒,沒有兒子,而她們也都被養育成獨立且強壯的女性。

此外,當英國殖民統治肯亞,因為地緣關係,基庫尤族是較早接觸西方的部落,連帶地造成今日基庫尤族有較高比例的女性受過高等教育,有能力與男性競爭。

雖有立法防治,難敵貪腐盛行

今日的肯亞,已有防治家庭暴力的相關法律,然而成效始終不彰。

除了因為傳統部族、家庭觀念,受暴婦女不一定有勇氣求救外;關鍵原因更分別是「司法程序太過昂貴」、「貪腐情況嚴重」:

聯合國《非洲振興》(Africa Renewal)線上雜誌,於 2012 年探討肯亞女性受暴問題的文章中就指出,在肯亞有些受暴婦女的案件被擱置多年,是因為她們無力負擔高昂的官司費用,只能等待手上有太多案件、早已焦頭爛額的公設辯護人。

另外,早在距今近 20 年前,莫伊(Daniel Arap Moi)擔任肯亞總統時的一項獨立調查就揭露,該國司法體系中的賄賂金額,由給治安官的 2,000 美元、給高等法院法官的 2 萬美元,一路到上訴法院法官的 19 萬美元,均有「行情價」的存在。

對「有關係」的當地人士來說,更能以最便宜 500 美元的花費,撤銷已判定的殺人罪; 250 美元,就能讓被控強暴者無罪獲釋。

因此,在很大程度上,司法體系既未能發揮應有功能、也無力保護受暴婦女。在偏鄉更是有許多婦女需要幫助——無論是鼓勵她們拒絕被侵犯,或是使她們更認識自己的價值其實遠超過部落、家族的傳統觀念認知。

如何面對,違背普世人權價值的「傳統」與「無奈」?

沒有人應該「被」當作商品,成為交易的一部分。這已是今日普世人權價值中,十分基本的概念。

但在東非的部分國度和地區,一個女孩需要以性關係換取物質、換取交通,或是被迫以婚姻換來牛隻,背後的問題卻遠遠更為複雜——

很多時候,這些狀況在赤貧地區,是出於生存的無奈,其背後更大的問題,便是該如何消弭「貧窮」這個複雜的社會現象。 而當中,協助女孩接受教育、認識身體自主權,絕對是其中重要的一環。

當然,上述所有的狀況,並不見得必然是「通例」——當我回想起在衣索比亞曾聽過相似風俗時,發現那和在肯亞看見的故事如此不同。我相信在衣索比亞也會有少女為了家庭做出類似的「犧牲」;同樣地,在肯亞一定也有新娘是在丈夫心甘情願「以牛為聘」的情況下,歡喜出嫁。

但同時間,經由田野調查和訪談紀錄所揭示的悲劇,也絕非這些地區的「特殊個案」——同樣的「風俗」,帶來的故事如何,常常取決於人如何「看待」和「使用」這樣的傳統。

一直以來,人創造制度來維持秩序和規範,卻也反過來受限在各樣制度中。無論是傳統習俗或是現代司法制度,都有可能失靈,而使得原來的美意消失。

即使父母安排未成年少女出嫁,在一些肯亞部族是「傳統文化」的一部分,然而今日女孩仍應該被給予更多的時間、機會去選擇自己的人生——她們因此所能積蓄的力量,無論是經濟勞動、知識或情感上的付出,更可能遠超出我們的想像。

圖片.文 : 連怡涵 enter image description here

2018年2月,北烏干達 2月23日,我們離開了座落維多利亞湖畔的首都坎帕拉,一路往烏干達北方邊境前進。離開首都繁忙的市區後,湖畔一帶城鎮常見的紅屋頂磚房逐漸失去蹤跡,取而代之的是茅草小屋 ; 丘陵也逐漸弭平成千里平疇,一眼望不到盡頭 ; 扶疏草木恍如隨風沙飄散一般,轉為更加乾燥炎熱的草原,在乾季末期披著枯黃的色調。

enter image description here 北烏干達地景。

單趟約十小時的車程,中間我們在古盧(Gulu)稍作停留,這個城鎮是前往南蘇丹的最後一個補給站,邊境就在不到兩小時遠的地方。國界之外,是飽受蹂躪的戰區,烏干達北方多處難民營,就收容著成千上萬從南蘇丹越過邊境逃難的人民。國界之內,十多年以前的北烏干達也同樣備受內戰折磨。反政府的軍隊聖主抵抗軍(Lord Resistant Army, LRA)在約瑟夫柯尼(Joseph Kony) 的帶領下,以北烏干達為根據地和政府軍隊廝殺。內戰期間,無數的兒童遭抵抗軍綁架,成為兒童性奴役、人口販運的受害者,許多孩子被逼迫提起槍枝,加入游擊隊,年紀還小就看盡所有血腥殘暴的場面。約十年前的朱巴和談(Juba Peace Talks)後,節節退敗的聖主抵抗軍終於離開烏干達,轉往鄰近國家剛果民主共和國、中非共和國和南蘇丹等地,然而飽經戰火蹂躪的北烏干達早已殘破不堪,超過20萬名孩子失去了父母,至今北烏干達仍然是整個國家最窮困的區域。 當晚我們落腳在基特谷姆(Kitgum),駛過城鎮外圍,司機告訴我們當年反抗軍就在不遠處和政府軍對抗。那段日子他在此地為世界展望會工作,時不時會聽到槍聲,當他需要前往首都時,只能搭乘飛機,因為陸路過於危險,遭反抗軍洗劫時有所聞。「現在基特谷姆又逐漸發展成一個大城鎮了。」司機這麼說。基特古姆確實是整個行政區域中最大的城鎮,然而鎮上只有一間雜貨店大小的超市,夜晚也全然沒有路燈,某種程度上更像是小鄉鎮,卻是此區最繁榮的地帶。除了鎮上有水泥住宅之外,多數北烏干達人仍然居住在傳統茅草屋之中,一個個茅屋比鄰聚集而成的聚落,通常就是一個共居的大家族。北烏干達的基礎建設和發展,確實和我曾待過的南方沿湖城鎮與西部靠近肯亞的姆巴萊(Mbale)、托羅羅(Tororo)有十分大的落差。 第二日,我們驅車前往此行的主要目的地,位於歐若姆(Orom)女國會議員瑪格麗特的餐會。沿途我們看見許多當地人穿上鮮豔多彩的傳統服裝,在公路旁等待巴士。司機說從等待巴士的方向和衣著打扮判斷,他們應該都將與我們前往相同的地方,參加女議員的感謝餐會。果不起然,在主要城鎮外的這個小聚落歐若姆,當天湧入上千人潮共同參與盛會。

enter image description here 餐會當天的盛況。

餐會在草地上舉行,並在四周搭起篷子作為觀眾席,那一整日的行程有許多政府官員在場,然而更多時候是由不同宗教領袖輪流表達祝福、祈禱,以及各個村落、學校單位組成了小隊進到會場中央演出傳統歌舞,四周的人們也時常離開座位,加入草地上的圓圈共同舞動歡呼,隨興而快樂。在活動的最末,瑪格麗特邀請我們到草地中央介紹計畫事工,提及了愛女孩希望能進入當地教導婦女縫製布衛生棉並建設工作坊,期望最終帶來整個社群的翻轉。語句方落,全場幾千名當地居民響起讚嘆和歡呼。那一刻倍受感動,得到了當地社群的接納,我們跋涉到此的目的與心意終於成功傳達。被當地人認同與歡迎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因我們並不是、也不願充當高高在上的施助者,而是可以互相理解、認同並一起前進的夥伴。我們需要了解這個區域最真切的需要,而在北方的那幾日,走入偏鄉、與當地人對話,我們看見了整個北部區域的困境,尤其是一肩擔起家計的婦女們,物質的貧乏與傳統觀念侷限了她們的潛力,也連帶影響下一代能否脫離貧困。反抗軍已離開十年,緩慢復甦中的北烏干達,貧苦仍然滋擾著多數人的生活,女性勢必面臨更多困境。道阻且長,然而當地人民生活正在逐漸復原,愛女孩的布衛生棉縫紉計畫也將逐步推動。

enter image description here 介紹愛女孩,右手邊第一位便是女國會議員瑪格麗特。

一整日的活動在黃昏落幕,會場周圍,人們依然節奏有致地敲打戰鼓、拍手跺腳,和著歌聲與一句句精神飽滿的呼喊而翩翩起舞。沒有人能估算十多年前的傷痕究竟何時才能完好痊癒,然而如今回歸平穩生活的路上,人們一步步在拾起戰亂前的傳統、藝術、歌舞背後所傳遞的樂觀、勇士精神,這一切屬於他們的過去,也將陪伴他們走向未來。

圖片.文 : 連怡涵

附註: 1. 2007年有一部紀錄片台灣譯作「烏干達天空下」,其中就講述了北烏干達內戰的故事,值得觀看。 2. 去過烏干達和肯亞偏鄉的朋友可能都曾注意到,對於當地婦女來說,露出胸部是沒有關係的,也時常能看見母親在大庭廣眾下哺乳,反而大腿是絕對不能曝露的部位,裙長至少必須及膝。

因為你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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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7月,紐約 | 跨國界的愛與努力

七月中的紐約正值盛夏,聯合國廣場周邊人來人往,其中不乏參與聯合國永續發展高階政治論壇(High-level political forum)的非政府組織人員與各國代表。受世台基金會(STUF)之邀,愛女孩計畫也第一次進入聯合國總部,分享在烏干達翻轉女孩生命、透過布衛生棉執行婦女培力的經驗。除了透過周邊會議簡報分享,會議室外也有許多組織擺設靜態展覽,呈現世界各地對於實踐永續發展目標的努力,十分精彩。然而在整趟聯合國參訪的行程中,我印象最深的是在論壇之外,與明愛會聯合國常駐代表喬(Joseph Donnelly)對談的那一個小時。 enter image description here

與聯合國大廈對望,喬小巧溫馨的辦公室位於教會中心的十樓,牆上貼滿海報與相片,每一幀背後都是一段盪氣迴腸的故事,標示著喬踏遍各地的旅程與為了自己的信仰價值一生堅持不懈的奮鬥。當世台的執行長向喬介紹我們,他說:「這些年輕女孩從烏干達來,她們選擇待在那裡做很有意義的事。」喬微微挑起眉毛,回應說:「烏干達?我也曾待過好一陣子。」接著,他分享了他與烏干達的故事。這些故事使我熱淚盈匡、激動不已。

對於許多曾駐紮烏干達的非政府組織工作者來說,十年前才宣告終止的北烏干達內戰是所有人的共同記憶。五個月前是我第一次造訪北烏干達,比起南方發展更落後、基礎建設更缺乏、識字率更低,都是曾受戰火摧殘留下的痕跡。內戰期間,北烏干達失去了一整個世代,孩童無法正常接受教育,即使躲藏在家中,也經常遭反叛軍綁架,強制編入軍隊變成娃娃兵。當時許多去到烏干達的非政府組織人員,都是為了投入北方的人道救援工作。終於,二十多年內戰,在多方人馬的努力下看到了一絲轉機,喬也是其中一位無名英雄。他持續不斷與坦尚尼亞前總統姆卡帕(Mkapa)聯絡,請求他與反抗軍進行對話,開啟協商可能。在後來反抗軍與政府的和談中,反抗軍領袖要求的中間人其中一位便是姆卡帕。 最後,烏干達北方八十多萬名孩童的性命因此被拯救,能夠平安回歸校園。喬輕描淡寫地說完這個故事,他謙卑地說自己只是剛好能扮演其中一個小螺絲釘、見證這樣一件美事,真正走上談判桌救回孩子的並不是他。然而與喬輕輕的語調完全相反,八十萬這個數字是如此沈重。當年八十萬個孩童,他們或許就是我們在北方曾遇過的某個人,或某個孩子的父母。也是因為知曉北烏干達這段歷史,愛女孩以協助婦女自立的方式加入重建北烏干達的行列,逐步在北方擴點。

enter image description here 談起了婦女,喬接著分享另一個震撼他小小辦公室中所有訪客的故事。這一次,場景轉到了中非共和國。當時喬參與當地的教會聚會,在那男性為主的場合,他瞥見了角落一抹佝僂的身影,一位老婦人。在所有人爭相發言的時候,她不發一語待在角落,她像是一尊被刻意忽略的破花瓶,握有權力的男性們偶爾看向她的眼神帶著輕蔑,彷彿婦人能旁聽聚會已經是他們所能施與最大的恩惠。喬對這個情景感到困惑與荒謬,那時他還未得知在當地文化女性的社會地位低下,而如老婦人一般喪偶的女性更是被當作破鞋,被夫家趕走,也回不了娘家。不只是在中非,肯亞、烏干達多數部落也有相似的文化。我在肯亞的朋友尚培孩提時正是因為父親辭世而和母親一起被趕出家門,最後流落街頭。無法置之不理的喬決定和老婦人說話,她叫做艾黛兒(Adele),因丈夫逝世而被剝奪了自己在這個社會的身份。喬向我們重述她那令人心痛的控訴:「我先是一個女人,又是一個寡婦,我什麼也不是。告訴人們,我不屬於我,我不屬於我丈夫,我並不屬於任何人。我單單屬神。」感慨萬分的喬牢記她的話語,離開中非共和國後,他在緊接而至的聯合國會議向多國代表分享了艾黛兒的故事。他所認識一位位高權重的男性,也在聽了這個故事後忍不住流淚,甚而改變了他的行事作風。這位男性的妻子在後來某天很感激地告訴喬:「謝謝你告訴我丈夫這個故事。他以前從不願意聽烏干達婦女的意見,他只和男性對談,但他現在會傾聽婦女的聲音了。」艾黛兒的故事,改變了遠方的人,也深深撼動了我們。

「所以教育和賦權予女性真的至關重要。」喬以此肯定愛女孩計畫的努力。女性的聲音應當被聽見,在撒哈拉以南作為主要家庭照顧者,婦女們如同大樹的根,當她們能夠深深扎入土壤、根基穩固時,她們的家庭、甚至整個社群才有繁盛的可能。「可惜的是,越來越少人願意去關心國界外的事。」喬話鋒一轉,說起在促使眾人關注人道議題的同時,他的朋友們逐漸頻繁的提問:「你為什麼要去關心不是我們國民的人? 」在目前看來日益分化的世界,世界各地的人們以各種各樣的方式,透過種族、宗教、國家這些標籤去和外部的人切割,自己所屬團體的利益優先。我們在築起一道道的高牆,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然而同在一個星球上,哪一件經濟、文化、環境大事的影響力會因為人們畫的虛擬界線而不跨境影響他國?人類,究竟有誰能置身事外? 喬停頓了一會,看著我們微笑說:「然而我很高興還有人和我有著相同的理念。我很喜歡屠圖大主教經常提起的概念:烏班圖(Ubuntu)。我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你是你。(I am because you are.)」作為曼德拉之外,另一位來自南非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屠圖大主教口中的烏班圖闡述的是非洲許多班圖語系部族的待人接物之道。烏班圖高舉人與人間不可切割的連結,事事與人共享,一個人的人性來自於認知到其他人也擁有同樣的人性,一個人的心與他人的生命緊緊相連。因著烏班圖精神作為基礎,屠圖主教在反種族隔離的抗爭中,呼籲不同種族間的和解和寬恕,也是因著這些努力他獲得和平獎。

相異的膚色、不同的語言,但我們的生命其實也是這樣和非洲的女孩連結在一塊。就像艾黛兒的故事可以感染千里之外的你我,在這樣對話的過程裡面我們何嘗不是作為人而成為一體,去肯定她的價值。在烏干達、在肯亞,成千上萬的女孩也在尋找這樣價值,你是否會願意伸出手幫助她,聽聽她的故事呢? 在即將離開喬的辦公室前,一轉身發現椅被後的黑白照片呈現的正是一抹抹十年前北烏干達孩子的笑容,攝於古魯(Gulu),那是進入南蘇丹的最後一個補給站。明明身在紐約,然而所做的、所經歷的一切卻都跟烏干達、非洲有著千絲萬縷的連結。也是因著許多人的努力與協助,我們才有辦法千里迢迢從東非、從台灣來到美國,分享愛女孩故事,也聽見別人的故事。愛女孩的計畫之所以能夠推動,是因為數以千計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基於相同的理想一起努力,我們無意間已經在實踐烏班圖的精神了: 我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你是你。

連怡涵 | NEW YORK July 2018